第79章 蒿里清风(六)(2/3)

作品:《东厂观察笔记

是在殿内说说罢了,你一辈子不容易,临老有了些不入宗谱的子孙孝敬,朕还苛责什么。朕也有年纪了,想疼疼自己的儿子,也想儿子念念朕这个君父的好,只是总有那么些人不乐意看朕父慈子孝。”

这句话出口,殿中众人包括邓瑛在内跪了一地。

贞宁帝敲了敲御案面儿,平声道:“起来。朕要用印。”

邓瑛见何怡贤仍然不敢起身,便挽袖服侍贞宁帝用玺。

殿内的一番对话,看似家常,但最后那一段话,隐射的是《五贤传》一事,不过,此事何怡贤尚且不知,仍以为是自己将才失言,提及二皇子,惹了贞宁帝不悦,伏身在地,身子渐渐颤抖起来。

“主子,奴婢有事禀告。”

胡襄站在地罩前,见何怡贤没有起来,愣是半天不敢进来。

贞宁帝道:“说吧,朕看你已经站了一会儿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胡襄这才走进殿内,“回主子,大殿下请见。”

贞宁帝朝外看了一眼,“朕不是说了,不必谢恩吗?”

“哪能那么快呢。送衣的人还没走过太和殿呢,就遇见殿下了,如今殿下已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了,奴婢看陛下用印……”

“朕用印的时候,他也能进来,传吧。”

说完低头看了一眼何怡贤道:“起吧。”

易琅带着杨婉走进内殿。

殿内灯烛煌煌,照得每一件物影都撕出了毛边儿。

易琅跪在御案前,向贞宁帝行叩礼。

贞宁帝今日看起来兴致倒不错,示意二人起身,随口问易琅道:“文化殿今儿讲的什么。”

易琅站起身道:“张先生还在讲《贞观政要》。”

“哦,来。”

贞宁帝伸出手臂,示意易琅去到他身边。“听得明白吗?”

“回父皇,儿臣都听得明白。”

“好。”

贞宁帝抬袖,亲自替易琅擦了擦额上的雨水。

“淋着了。”

杨婉感觉贞宁帝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,忙请罪道:“是奴婢没伺候好殿下。”

贞宁帝还没说话,易琅已经开了口,“父皇,姨母为了护着儿臣,自个都淋湿了。”

邓瑛看向杨婉,她看起来尚算齐整,但肩头几乎是湿透了。杨婉知道邓瑛在看她,下意识地挽了挽湿发。

贞宁帝松开易琅的肩膀,“这么看来,你对皇长子算是尽心。”

杨婉垂眼应道:“奴婢惭愧。”

皇帝没有再对杨婉多言,低头问易琅,“这么大的雨,怎么想着过来了。”

易琅走出御案,走到贞宁帝面前拱手一揖,“儿臣,有话想请问父皇。”

“说吧。”

易琅直起身,“今日,北镇抚司指挥使张洛,在文化殿带走了儿臣的侍读杨菁,儿臣不明缘由,故来此求问父皇。”

御案上的线香烧断了一截,香灰落在贞宁帝的手背上。

“哎哟……”

何怡贤忙弯腰替贞宁帝吹去。

贞宁帝收回手,偏头看向易琅,不重不轻地说了一句:“放肆。”

殿内只有何怡贤敢在此时,出声相劝。

“主子,殿下年幼……”

“放肆。”

这两个字却是易琅口中说出来的,语气几乎和贞宁帝一模一样。

“君父有责,为臣为子,当受则受,无需一奴婢多言。”

他说完,撩袍跪下,“父皇,文华殿杨菁是儿臣的侍读,也是儿臣的舅舅,若他当真有罪,那儿臣就已受他蛊惑多日。儿臣心内惶恐,求父皇明示。”

贞宁帝沉默了半晌,低声道:“你今日过来,是想为你的母舅开脱吗?”

易琅直起身,“不是,儿臣自幼受教,先生们都说,国之司法,是要将功、罪昭明于天下,但北镇抚司行事无名,不曾昭明功罪,儿臣认为这样不对。”

杨婉立在易琅身后,一字不漏地听完了这一段话。

她抬起头与邓瑛目光相迎。

邓瑛没有出声,面容上却含着一丝笑容。

此刻杨婉才真正有些明白,邓瑛为什么这么珍视这个孩子。

武将渴求天下太平,文人所望无非“政治清明”。

天下太平可以依赖名将,但“政治清明”却必须要一位明君。

他不需要有多仁慈,他只需要杀伐得当,不暴虐,但也绝不能对任何人手软。

“易琅。”

“儿臣在。”

皇帝声哑。

“你知道你对朕说了什么吗?”

“儿臣明白,儿臣冒犯父皇,请父皇责罚,但也请父皇明示儿臣,儿臣已经长大了,儿臣要明明白白地做人。”

贞宁帝低下头,沉默地看着跪伏在地的易琅,须臾之后,方道:“既然如此,朕准你召问北镇抚司。”

“儿臣谢父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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