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一字惊醒梦中人(1/2)

作品:《乱清

胜保懵了:这个时辰来传旨?

他再迟钝,也晓得情形不妙。勉强穿戴齐整了,来到大堂。只见灯火通明,到处都是多隆阿的兵。枪上膛,刀出鞘,如临大敌。

多隆阿站在上方,面无表情。

胜保心底哀哀地叫了一声,腿一软,便在香案前跪了下去。

多隆阿取出上谕,清了一下嗓子,开始宣旨。他其实不识汉文,都是幕僚事前教他念熟了,背诵而已。

“谕内阁:前因陕西回匪猖獗,特命胜保以钦差大臣督办陕西军务,责重任专,宜如何迅扫贼氛,力图报效?乃抵陕已经数月,所报胜仗,多系捏饰;且纳贿渔色之案,被人纠参,不一而足,实属不知自爱,有负委任!胜保着即行革职,交多隆阿拿问,派员迅速移解来京议罪,不准逗留。多隆阿着即授为钦差大臣,所有关防,即着胜保移交多隆阿只领,所部员弁兵勇,均着多隆阿接统调遣。钦此!”

上谕宣完,胜保已浑身筛糠,汗出如浆。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:“罪臣……领旨,谢恩。”

多隆阿心中感叹:这哪里还是士。他对武官凶,待士卒无恩,但对自己的幕僚、文案却很客气,从来没有克扣过他们的薪资,还常有赏赐。因此很有几个幕僚感念胜保的知遇,既然可以会客,便先后前来拜会。既为胜保开解压惊,也为他筹划免罪之道。

这给了胜保很大的精神上的支持,落难之际,故人不弃,是最大的安慰和鼓励。胜保渐渐地从几乎崩溃的状态中恢复过来,又有了曾经的统兵大员应有的从容沉静。

后来,一些以前跟过他、又因为种种原因离去的前幕僚也寻了过来。

其中一个,叫蔡寿祺,字紫翔,号梅庵,江西德化人。

此人进士出身,原来在京中做翰林,实在受不得清苦,乃投入胜保幕中。蔡寿祺做事,有人认为虚妄浮夸,但他疾声厉色,坐言起行,自有一份狠劲,很对胜保的胃口。原想好好保一保他,但蔡寿祺忽遭丁忧,而江西被兵,道路断绝,被迫留京守制。胜保给了他一些接济,其余的只好暂时放开手了。

两个人失去联系很长一段时间,在这种境况下重逢,都感慨万千。

蔡寿祺忧满之后,离京到处“找机会”,但他再也没撞上像胜保那样欣赏他的主家,反而不止一次被人厌恶甚至驱赶,因此也是一肚皮的牢骚。此时和胜保两个对酌密言,故人情殷,都犹如空谷闻足音,大有“酒逢知己千杯少”之感。

胜保一如既往痛骂恭王,蔡寿祺却说道:“克帅,中枢诸公里虽然有人嫉贤害能,但朝廷对你,还是大有余地的。”

胜保眼睛一亮:“梅庵,这话怎么说?倒要请教。”

蔡寿祺说道:“克帅请想一想,你遭事以来,多礼堂对你,是否格外优容?种种措置,恐怕不是多某一己所能决定的。”

胜保细细地想了一番,点头道:“你说的不差。难道有人良心未泯?”

蔡寿祺冷笑道:“只怕无关‘良心’事。到底是克帅你的本钱厚,有人手头紧,不能不对债主好脸色罢了。”

这个比喻很有味道,但胜保还想不明白,说道:“梅庵,不妨直言!”

蔡寿祺以手指蘸茶水,在桌子上写了个“李”字。

这是指李世忠。

胜保皱着眉,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会是他,他没有这个份量。”

蔡寿祺又写了一个“苗”字。

胜保苦笑道:“本来是一招好棋,可惜我落子太早。此时他和朝廷已经几乎翻了脸,我这儿哪里还说得上话?”

蔡寿祺微微一笑,又写了一个“关”字。

胜保瞪大了眼睛,突然一拍大腿,说道:“一字惊醒梦中人!梅庵,你这个字,万金不换!”

蔡寿祺大为得意,压低了声音说道:“克帅,‘这个字’回来之前,朝廷是绝不会对克帅明诏处置的。‘这个字’回来后,朝廷倚俾正殷,他的面子,哪能不给?只要克帅你人没有事,起复大用,那还不是随时的事情?”

胜保连连点头,也压低了声音:“受教,受教!我这个侄……嗯,‘这个字’,确实是个讲情义的。嗯,大有可为,大有可为!”

蔡寿祺道:“‘这个字’一回来,寿祺便登门拜访,克帅且请忍一时委屈,静候好音,自有海阔天空一日的。”

两个人又密密地议了很久。

临告辞的时候,胜保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,递给蔡寿祺,说道:“梅庵,京中米珠薪桂,居大不易,这点钱,贴补家用,你别嫌少。”

蔡寿祺接过,定睛看时,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。蔡寿祺这辈子手上就没入过这么大一笔钱,眼圈登时红了。正想说点什么,胜保已经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,说道:“梅庵,你我的交情,可不能说什么见外的话!”

蔡寿祺走后,胜保非常兴奋,坐不下来,绕室缓行,很想做一首“孤愤客旅”之类的诗。正有了两句,突然门外一阵喧哗,然后他那个随眷护持的老仆冲了进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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